晚清期间姑苏怡贤寺沙门释云闲好古琴,亦善书画,有《枯木禅琴谱》传世。本文追溯了释云闲与江苏文人雅士潘钟瑞、吴昌硕、翁同龢等人的一段段交易往事。
“从(天平山西南鸡笼山)无隐庵出来,再循山麓登中白云,倚石稍息,至下白云,煮泉清话。山僧云闲能抚琴,作幼楷......壁间有茶磨山人诗。”
光绪九年仲春廿九日,叶昌炽爬山归,心境甚是舒畅,把上面的文字记入《缘督庐日志》。日志的好处是确切,作家任意,读者轻松。特别读乡贤的日志,看到熟谙的地名,会意一笑,刹那有身入其境之感。
天平山又称白云山,由底至巅,“一线天”和“石屋”把山分三段,即“上白云”、“中白云”和“下白云”,秋天时分,宇宙烂漫,游天平山是每个姑苏人都邑有的美丽追忆,少年男女特别喜爱上天平山,不唯光景幽绝盆栽,你拉我推之间,要是女孩不幼心滚到男孩怀里,那相干笃信就进了一步。
山僧云闲能抚琴,这句也撩人思途。释空尘,法号云闲,亦称云磵,如皋人。《吴县志》记“释颠峰、释云闲皆住怡贤亲王寺,皆善琴盆栽。”怡贤亲王寺,人多称怡贤寺,正在山塘街。云闲上人有《枯木禅琴谱》传世,因久居姑苏,干脆自称“古吴释空尘云闲”。
云闲《琴谱》“自序”说“余幼耽操缦”,并款款记忆四位恩师:禅师牧村、羽士赵逸峰、儒生丁绥安与乔子衡。牧村长总是云闲的琴学发蒙师父,传闻“牧祖素幽闲,惟弹琴咏诗自适其适,数十年罕治坐褥,以故欠债愈累,日食亦艰,而寺之朽毁者益甚。”牧村正在如皋整日弹琴咏诗,很少存眷寺中的营生,几十年下来,弄得沙门用膳都成题目,而寺庙也日益破败。云闲上人姑苏做当家,颇能以琴用世。材料所见,他和达官朱紫多有交游,又能高明措手,合理扞卫庙产。正在兼任虎丘寺庙当家后,取得庙产的详明图册,请状元、内阁学士洪均写下《虎阜寺田记》。
潘钟瑞是姑苏“贵潘”族人,有写日志的习气,他的日志曾提到:“看云闲僧所书幼楷扇,细于蝇头。”叶昌炽也说:“(云闲)方书密行,扇头娟秀,有闺阁气。”我凑巧藏有云闲写给“第一副省长”、江苏布政使许应鑅的扇面,实质选录嵇康《琴赋》,题名:“奉星台方伯大人鉴正,时正在阏逢涒滩姑洗月之中浣,白云旧主云闲空尘。”。书迹娴雅空灵,犹如百年前的琴声。
潘钟瑞又记:吴大澂和赵宗筑、顾沄、徐熙“特驾舟诣”盆栽,云闲为饱弹“梅花三弄”一曲,斗庐徐熙是《琴谱》序言作家之一,他感慨“广陵散之真脉犹正在人世。”潘钟瑞另一相知吴昌硕是上人的迷弟,潘祖荫曾说:“(吴昌硕)好饱琴”。吴昌硕多年后作《琴僧云闲遗照》长诗,诚挚地缅想云闲上人,称道他的琴艺,结句用韩愈听大琴师颍师弹琴的典故:“我非昌黎师其颍。”(我吴昌硕不是韩昌黎,云闲却堪比颍师)
光绪十年,潘钟瑞和吴昌硕、陆恢、金心兰等人曾约好去山塘街,“访弹琴僧,品第三泉。”云闲翻开里间幼房“琴庵”,石台依窗,香炉正在几,盆栽奇树,壁藏梵经。民多不由得齐赞:真好!真好!佛地闻琴,人世清福!
云闲撰《枯木禅琴谱》,大个人是校订的广陵琴派曲目,也载入云闲本身创作的曲目,古琴吹奏家余青欣2003年出CD打谱吹奏《那罗法曲》,该曲恰是云闲按照所闻藏传梵呗创作。他正在该曲跋文中写到:“戊子秋,探友京都,闲步旃檀寺,听齐歌梵呗,音声清和。询之驾驭,知其为‘那罗法曲之遗音。翌午,携琴复往,乞其反之,尔后抚弦和之,得谱成曲。”释教琴曲本就不多,《那罗法曲》遂成名谱名曲。我自后求得吴文光先生书额“枯木禅琴斋”,吴先生是余青欣的古琴导师。
弹琴、念佛以表,云闲上人当家虎丘,做过不少好事。他于虎丘颓垣废墟中访得“憨憨泉”古井, 又和朱福清、洪钧、郑文焯、彭南屏等人集资创筑拥翠山庄。尚书潘祖荫发起棰拓全本虎丘石刻,潘钟瑞“托云闲就近觅木工为竖木做引架木”。
少有人提及云闲曾驻锡天平山,读《翁同龢日志》,看到一段文字:“遂至报恩寺(北岸)。入西院,晤云闲长老,为弹《梅花三弄》,余非知音,惟知指法劲而熟耳,以所著琴谱赠。云闲,如皋人,正在此寺廿余年,先住天平,亦尝入京,年六十余,不甚俗。据《琴谱》序,人称为能诗画。”云闲正在怡贤寺做当家前,确实曾住天平山,这和叶昌炽所记所有吻合。
云闲上人正在天平山,“壁间有茶磨山人诗”,茶磨山人便是诗人汪芑,他有诗《玄月三日偕曹煦谷送云磵上人主虎丘怡贤寺,出示宗风真脉卷,题赠四绝》。未标注年份,按照前诗“八月十四日,同人集艺圃祝麐翁六十寿即席限韵各赋二首”,麐翁潘钟瑞本身曾说“我亦癸未生”。“六十寿”重逢“癸未”,即光绪九年,此年云闲由天平山移锡怡贤寺。
《吴县志》援用李基础《吴郡西山访古记》一条不显眼的纪录:虎丘山有六个削发人的灵墖,此中之一是“宗风真脉第九代,云间尘老头陀墖。”《志》加了阐明,“以上六墖既无年月,又不悉其事迹,权录于此,待校订焉。”看了又看,横竖感触似曾认识啊!“间”是“闲”的异体字,洪均为《琴谱》作序,径自写“云间”,而非“云闲”。那么,“云间尘老头陀墖”会不会便是“云闲空尘老头陀墖”呢?
汪芑陪云闲到怡贤寺,云闲“出示《宗风真脉卷》”。要把“宗风真脉第九代”和“宗风真脉卷”这两个隐约不清的碎片与云闲干系起来,必需再捋一下筑造怡贤寺的配景。《桐桥倚棹录》纪录:“国朝雍正十一年,郡人请为怡贤亲王立祠,敕改筑寺,命赐紫僧超源当家,名怡贤寺。”怡贤寺由祠改寺,只为缅怀雍正帝最恩宠的弟弟胤祥,因是敕筑,怡贤寺可算皇家寺庙。
雍正帝躬行禅修,广交僧衲,被公以为帝王中唯平素透三闭的大禅师。正在其执政时代,雍正帝敬服临济宗磬山系玉琳通琇和䒢溪行森,称其“开人天之正眼,扫魔表之邪宗”。由于磬山系嫡裔楚云明慧干涉世法,为父母官员所参劾,于是雍正帝亲身挑选沙门续入玉琳、䒢溪支脉之下,第一次拣选超盛等三人,第二次就拣选超源等四人。
雍正十三年,超源入京。雍正帝赐紫衣,擢其为明道正觉(䒢溪行森)法嗣,并说:“僧实源本系二师之正裔,赋性敏捷,励志向上,朕召见提撕,豁然洞彻。”超源原是䒢溪法曾孙“实”字辈,由此升入“超”字辈,雍正帝“特命(超源)南旋主席怡贤禅寺”。钦点当家,当然要有凭证啊。临出京,雍正帝颁《宗门正脉嘱付卷》交付超源,超源字莲峰,故称其为“莲峰源禅师”。
莲峰源禅师的《宗门正脉嘱付卷》传承有序,云闲上人出示的《宗风真脉卷》即为《宗门正脉嘱付卷》。此卷是御书,代代收藏承袭,无人敢滥竽凑数,另造别册。
念起道光年间,江苏巡抚陈銮筑藩吴中,延六舟头陀主沧浪亭,筑亭之大云庵。同样,怡贤寺也有官方配景,怪不得云闲和官员多有交易。有次,因云闲正在虎丘陪查看朱福清宴请“郡尊、邑尊”,潘钟瑞等人“遂避道出。”了解了“宗风真脉”的寄义,再纯洁考据下“第九代”的前因后果。彭绍升《一行居集》说嘉庆之前,怡贤寺换过三任当家:“乾隆四年敕颁龙藏,十六年锡名报恩......其后又四十年,易主者三。”雍正帝确认超源为“宗门正脉”法孙,从初祖首先,到光绪时,云闲为“第九代”,岁月上也对。
摩挲古物,盘出包浆,趣味正在焉。史料研讨亦如是,愈深远愈能盘出岁月的气宇。诌打油一首,博阅者一粲:山寺虎丘无鹤守,琴心梵呗有僧传。云闲一片青峰表,红叶天平妙华莲。盆栽旧事|琴僧释云闲正在姑苏